兩人一起回到酒店,巴雲野迫不及待把今晚的「戰果」給他,「這兩人……認不認識?是誰家的親戚?」
刁琢接過手機,抬眼深深看著她。在街頭剛找到她時,她背影蕭瑟,就像易水邊的荊軻,一身孤膽與孤勇。抱緊她時,她渾身緊繃,雙手和雙唇都是冰涼。她從不叫苦叫累,甚至不常撒嬌,純爺們的性格,什麼事都獨自承擔,好像從來沒有過後路和依仗。
「別看我,看手機!」她急了。
「某豪彰……」刁琢重複一遍,「某凡是不是……宋凡?」
「我的第一反應也是他。」
刁琢思忖幾秒,瞄了眼掛鐘,給阿拉善公安局一個給他和老王做過筆錄的警察發去信息,詢問宋凡的手機號。這一大早,想必人家還沒起床。
昏昏欲睡的巴雲野泡了兩盒速食麵,等待的過程中差點睡著,刁琢整理好自己的行李,手在她肩頭拍了兩下,她揉揉眼睛,下意識筷子夾起麵條在湯里攪動兩下,吸溜一口,好燙!
「你也搞忽然襲擊……」她長長舒一口氣,嗔怪地瞥一眼刁琢,他一言不發撕開兩個創可貼,貼在她輕微磨破皮的手背。
逼供這樣的力氣活,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。相比於鬆懈後波濤洶湧的困意,手背的小疼痛根本不算什麼,她忍不住打個大大的哈欠。刁琢看到,她的眼底赤紅,眼白還有明顯的紅血絲。
他嘆口氣,心尖處幾分柔軟,「胡鬧,以後不能這麼亂來。」
「我怎麼就亂來了?」
「他們中只要有一個報警,你吃不了兜著走。」
「一群混混,還報警?」她不屑道,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「我本想到麗江給你個驚喜,你卻給我個驚嚇。」刁琢前幾天騙她自己沒有假期,訂了到麗江的機票,休工的日子恰好是她跑車生意的淡季,兩人不必再隔空聊騷。誰知道一到麗江,得知她回了普洱,而且「回勢洶洶」。他馬不停蹄又趕到普洱,她一夜未歸。
「我才是被你驚嚇到的人。」巴雲野白他一眼,「也不知會一聲就從後面衝過來,我還以為那些混混找了打手來報復,乍一看你那體格,我以為是一場硬仗……還好是你。」
「你終於承認跟我對打沒有勝算?」他似笑非笑。
「前提是你捨得動手。」她也不懼,反將一軍,說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叫囂要跟他打一架,心裡多半吃准他不會真動手。
「其實我倆之間分出勝負,不需要對打。」
「不對打怎麼分出勝負?」直來直去的巴爺拳頭一握,依舊嘴硬得很,「別以為我真怕你。」
「把那群騷擾你們院的混混聚集起來,分成兩伙,我們一人對一夥,誰先把他們全打趴下,誰贏。」他看著她,話中有深意。
她卻沒馬上聽懂,眼睛一亮,「好主意!」
刁琢無奈,他的意思分明是——以後有什麼事別一個人出頭,至少知會他一聲。
又聊了一會兒,刁琢去洗澡。巴雲野再次拿起叉子想吃泡麵,發現早已涼透。她也不講究,再燒一壺開水,加進去拌兩下,味道變得很淡不說,面也糊得毫無口感可言。她嫌棄地扔到一邊,心裡頭還糾結「*凡」的事,無奈阿拉善那邊還沒回復。
刁琢從浴室走出,上身發達的肌肉使白色T恤緊緊繃著,沒有花紋、沒有特殊設計的普通T恤硬生生被穿出大牌模特的感覺。他坐在巴雲野身邊,見她難得心事重重的樣子,就輕輕搭著她的肩膀。
「睡一會兒?」他低聲問。
「千里迢迢來找我,就是為了睡一覺?你怎麼跟孟小愛似的!」她原形畢露,又開始變得油嘴滑舌。
刁琢扶額,無言以對,她大笑,「我倒希望孟小愛多去找你幾次。」
他眉一皺,「還嫌我不夠忙?」
「她去一次你就覺得虧欠我、主動來找我一次,多去幾次,你也多來找我幾次……」巴雲野話音剛落,自己又覺得不妥,摸著下巴道,「不行,她多去幾次,你沒準就被人家堅定不移的毅力感動,到時候不是你找我,是你倆一拍即合了。」
哪來的一拍即合?刁琢輕輕捏住她耳垂揉兩下,「到底誰欠誰?」
「你欠我。」奸商模樣。
行,巴爺說什麼都對。
他一巴掌拍在巴雲野屁股上,「既然不打算再睡,帶我去看看舊址。」
「走著。」巴雲野起身。
等公車的時候,阿拉善的警察給刁琢回電,並把他們掌握到宋凡的兩個號碼發了過來,跟巴雲野拿到的號碼比對。
「是宋凡。」刁琢告訴警察,警察們說會將這個線索上報,看看能不能挖出其他的東西。
又聊了一會兒,刁琢掛掉電話,「宋凡之死,那邊成立了專案組,看來這個人果然不簡單。不過,具體消息警方還不能透露。」
「瘋了吧他!真是該死!」巴雲野如同個炮仗一下子被點燃,當下跳起來大罵,「當初說我姐當小三的就是他!派人去我們院里鬧的居然也是他!我猜他就不是個半路上車的遊客!整這麼多事到底想幹嘛!我操!」
「冷靜。」刁琢摸摸她的發頂,就像安撫一隻炸毛的公雞。
舊址在市郊,轉公車還有好一段距離,兩人坐在車上隨著車身的晃動而輕輕晃動,窗外,層層梯田上的茶樹一片新綠。巴雲野跟刁琢十指交握著,她低聲說:「要是巴奶奶還在就好了,跟我不同,她是個很有文化的老太太,年輕的時候還出國留學過,會說英語。跟你沒準還能聊上幾句。」
「她享年……」
「82。」巴雲野說,「睡夢中走的,很平靜。」
刁琢輕輕點了點頭,她性格中的獨立、剛強和開朗,可能一半源自這位令人尊敬的老太太。
越到郊區,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少,最後一站路時,除了司機外,只剩下他二人。
「以前我一邊跑車一邊暗暗找照片中的景物,覺得找得到就找,找不到就算了。沒想到自己現在離真相越來越近,我預感裡頭有大事,但不知從何下手。」巴雲野沮喪地說,「如果我是警察就好了。」
刁琢篤定地說,「河馬、張晨光、宋凡還有這個厲豪彰,平時看上去毫無聯繫,但用三張照片就能將他們全部串聯在一起。車禍過去那麼多年,他們還沒有罷休,恰證明有些東西他們還沒掩蓋住,或者還沒得到。如果是掩蓋,車禍是一場意外,這麼多年從未翻案重新調查,即便我們手裡有遺言遺物,都不能算鐵證。」
一提起河馬,她咬著後槽牙,「別讓我逮著河馬,不然打死他!如果是想得到什麼東西……含鈹礦物帶的資料?咱們老百姓就算拿到了,難不成還能扛著鋤頭去挖?據我所知就算你房子底下埋著金礦,亂挖出來賣都是犯法。」
他挑眉揶揄:「你還懂法?」
「我一直是守法好公民!」
終點站到了,巴雲野下車,帶著刁琢繼續往前走。兩側是漫山的梯田茶園,白雲浮在綠色的群上之上,一陣風吹來,都彷彿夾帶絲絲茶香。
周圍的景物對巴雲野來說十分熟悉,「搬遷後,這兒就沒什麼人來了,清靜。我以前還想著多賺點錢,把這片都買下來,蓋個別墅。哈哈,現在覺得自己真幼稚。」
腳下的路確實不太好走,刁琢跟著走了一會兒,問:「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鬧事的明知巴老師跟我父親沒有婚外關係,為什麼至今盯著孤兒院舊址不放?」
「吃飽了撐的。」
刁琢看住她,一陣見血,「跟張晨光的保溫壺同一個道理——鬧一次給五千,這麼多年也花費好幾萬,舊址里有什麼價值超過萬的東西吸引著這群人?」
明明不冷,巴雲野的背後卻感覺一陣涼意,「一開始,孤兒院不是個公益機構,是巴奶奶拿自己的錢出來辦的。她自己不能生育,一輩子都沒有結婚,但是很喜歡小孩。收養的小孩子一多,經費就緊張,巴奶奶為了撫養我們,幾乎把所有有價值的家當都賣掉,我從沒見院裡頭有什麼特別名貴的東西,連彩電和大冰箱都是我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才買的。後來,收歸管理之後,舊址那片地說是要徵用,但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動工,就荒廢著,要說裡頭有什麼能賣錢的東西,估計就是一些破舊的桌椅床架,當柴火賣大概有……一兩百塊?」
說到最後,她自己都憋不住笑出聲來。
「不是這個。」刁琢很快否定,「也許跟巴老師有關?」
「她去上大學後,個人物品留在我們那兒的很少……」巴雲野想了想,「書被巴奶奶捐到圖書館,電腦……」
刁琢一怔,「電腦?」
「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?院裡頭唯一一台,我們當時多想玩,巴奶奶不讓。」
「在哪裡?」
「這……我還真不知道,外頭有網吧,沒人稀罕院里那台不能上網的舊機子。後來也許被巴奶奶捐了,或者賣了……」巴雲野聳聳肩,「我不記得了。」
刁琢說,「如果當年考察隊發現含鈹礦物帶,一定有大量的解譯圖、實測剖面資料和樣本照片,資料數量龐大,比起成箱成箱搬運,最便捷、安全的方法是掃描儲存。也許,巴老師的電腦中也有備份?」
「所以他們幾次三番騷擾,是為了我大姐的電腦?」巴雲野詫異道,「可孤兒院早幾年就荒廢了,有點腦子的都應該知道即便有電腦這種東西也不可能存放在裡頭。」
「你回憶一下孤兒院搬遷前後,來騷擾之人的態度和做法有什麼變化?」
「鬧的最凶的時候就是要放火燒房子,被你這麼一提醒,我覺得他們更想做的是衝進每個人的房間翻找東西。他們很怕警察,巴奶奶一說要報警,他們跑得比猴子還快。」巴雲野信步走著,職業病使得她看到漂亮的景色就忍不住指給刁琢看,「荒廢后他們確實消停點,就是在門口噴幾個字,我每年回來這裡的最大原因就是買漆重新粉刷門和牆,有時能撞見他們,警告他們幾句,可能因為我對他們太客氣,才有恃無恐。現在我決定了,誰再敢來,逮誰揍誰。」
幾次前往玉珠峰卻不登頂的張晨光、死在巴丹吉林里的宋凡、玉珠峰上無人認領的外國人屍體、古怪的保溫壺尋物啟事、盜走保溫壺失蹤的河馬、接替宋凡派人大鬧孤兒院的厲豪彰……如巴雲野所說,拿到含鈹礦物帶資料對於非專業人士而言沒有價值,為什麼他們如此前仆後繼?驅動必然是——錢。這時,刁琢心裡隱隱有個猜想,他們瘋狂找鈹礦資料不是為了開採,而是為了轉賣?
為軍事目的服務的水文、地質資料屬於國家秘密,尤其資源戰略分析資料更是機密,是絕對不能買賣的,對這種國家秘密感興趣並前赴後繼的只有一種人——
刁琢剛參加工作時,聽說某項目組一個負責人忽然失蹤,更高層的領導對此事閉口不談,也沒有報警。後來同事傳言他不是失蹤,而是被國安部門抓獲,因從事「鉤子」勾當。「鉤子」區別於間諜,是各國倒賣消息牟取私利之人的統稱。刁琢想,那些人是「鉤子」嗎?進而他又想,同是事故的倖存者之一,何政韌到底扮演什麼角色?